一路风景
我拎着浅绿的布袋子,安宁地站在公车站台上。大把的薄荷和香菜,饱满的西红柿,几根长而水润的黄瓜。有水珠在蔬菜表面滚动,阳光反射钻石般的光芒。它们刚从市场里被挑出来,不知人间欢愉和疾痛;但即使是这样,也是令人安心的。沉甸甸的提在手中,恍然有收获的喜悦。粗重的刹车声,轰鸣着从远处而来。车来了。浅橘色的底子,上面有白色和蓝色交错延伸的粗大线条。耐心地站在上车队伍的末端,并不因为前进缓慢而烦躁。抬头看了天,碧空茫茫,云彩纯净,随意飘游。
最后上了车,硬币投进投币箱里。清亮的声音惊醒一车昏睡人。
靠右窗边的座位阳光炽烈,会有热风灌进衬衫里。但我还是不可救药地喜欢它,渴望皮肤与日光无限贴近,最后阳光成为披在身上的一件外衣,温暖怡人。公车缓慢开动,擦过小叶榕深褐的枝桠,树叶欢快急促地窃窃私语。不知道是路太窄,还是行道树长得太茂盛。
街道旁边搭着低矮或高大的脚手架,有穿蓝色工装的工人在上面来来回回。
各类店铺在细碎的灰尘中继续营业。有一家位置偏僻的唱片店,正在放悠扬的爱尔兰风笛;音乐如汁液般充盈每一个细胞。我像猫一样眯起眼睛,放松地伸懒腰,幅度宽大。
行人熙熙攘攘,微笑的脸淡漠的脸,重复交叠。这样看着他们,便觉得时光就是这般地流过了:浑然不觉中,消逝在午后的一方阳光里。
白色亚麻衬衫的女子,踏着大红的刺绣凉鞋,直接在小腿绑带子,有种古典式的强悍和温柔,两者令人错愕地融合在一起。留着及腰长发,露出光洁的额头,懒洋洋地走在人行道上,踏过稀疏的树影。丹凤眼微微挑起,流露出骄傲和忧郁。仿佛是时间彼端轻移莲步的苏小小。
又有提着大袋蔬菜和肉的主妇,打扮得干练精神。头发扎成小圆髻,带温润的旧银项链,步伐迈得很大。说笑声彻底暴露她的热辣爽利。一路走,一路和女伴大声闲侃,豪迈真诚。我一眼断定,她是我喜欢的人。
骑山地车的少年,眉目淡秀,头发是被露珠濡湿的夏草。颜色模糊的格纹衫被风吹得飞扬起来,整个人像是一只张开双翼的大鸟,急速地掠过人流涌动的闹市区,飞往有大片花田的远方。
还能偶尔听见鸟鸣,繁复婉转,那是巴赫传世的十二平均律。
低下目光,可以看见漂亮的大型犬紧贴着主人,憨直忠诚;斑驳的斑马线承载着这个城市几十万双鞋的踩踏,默然无声。
公车缓慢前进,行人缓慢走动,云块缓慢浮游。
我感觉我像是站在戏台下的、痴迷望着人间生死往来,悲欢离合的……戏迷。热切地盯着那方戏台,在午后期待一切变得芳香凛冽。
蓦然,我微笑。窗外有树枝闪过,不知名的花开得饱满繁盛,紧紧挨在一起。
是。一切都已变得醇浓,令人欣喜。那些晶晶闪闪、细细微微、自自然然的一路风景,已经被研磨成一杯咖啡,捧在我的手中,带动了一个美丽的午后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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